大妹前幾天搬一台舊的電視去給二哥,她回家後打電話給我,她說二哥的腳腫得按下去,肌肉不會彈起來(他坐牢後期得了糖尿病,自己又不懂控制飲食和運動)。她看到自己的親人住的地方像遊民一樣(他嫌女兒給他租的大樓月租四千元,房間曬不到太陽,他自己去選平房,月租才兩千元,自然不是很好的地方,不過他把房間整理的很乾淨)。她說每次她去看過二哥後,整個心情盪到谷底。
我小時的印象中 ,二哥(家裡九個兄弟姐妹,他排行老四,我排行老五,兩人差三歲)是從沒穿過便服的(兩套校服每天輪流穿,老媽為了省錢連過年的新衣都買校服)。
父親任職空軍,子女進入空軍子弟小學讀書都要考試(在四、五十年前那個時代),他是我們家唯一考不進空軍子弟小學,而去讀普通國小的。畢業後,好不容易考上鄉下的初中,每天騎腳踏車上學,來回至少要兩個鐘頭,因為騎的是二手貨的老爺車,車子常破胎,路上又沒補胎店,他三步五時的要推著車子走路,到學校時已在上課,成了老師和同學們取笑的對象。造成他逃學的果,每當老爹接到學校的通知單,是有理沒理都是三扁擔,打得他常常翹家。
家裏孩子多,爸媽光是為了餵那九張嘴就要傷透腦筋,對孩子就沒了耐性,幾乎都是打罵教育,不打不成材,棒下出孝子。是那個時代眷村的至理名言。他就在打罵中混到了高二,由學校保送進了軍校專修班(那時流行保送軍校)。在軍中服務時成了家,卻又和同事不合,提前退伍,坐吃山空,不到半年退伍金就沒了。
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,吵吵鬧鬧成了他們夫妻兩人的家常便飯,他的工作總是高不成低不就,老覺得是老闆對不起他,更拉不下臉去做警衛的工作(他說他一個軍官退休,去幫人家看門,有失身份)。三天一小吵,五天一大吵的,他終於出手打老婆了,把老婆打的離家出走,丟下兩個女兒給他,他則是丟給爸媽。
半年後老婆回來和他離婚,離了婚他似乎是更自由,乾脆三不管,一個人上台北找工作,臨走時,偷了老媽的金子,說借去當車費、生活費。這一去,一年都沒和家裡聯絡,老媽往生時也找不到他送終,反而是他離了婚的老婆回來代他穿孝服。
老媽走了半年,他興沖沖地帶了一個女人回來,那個女人住不到一個星期,跟他吵了一架回台北了,他呢,也不回台北了,好不容易找到送報的工作,卻因代收報費帳目不清,被老板開除了,之後一個專洗抽油煙機的朋友找他去幫忙洗抽油煙機,不到一個月,他土法鍊鋼的學會了,覺得這行生意很好做,一心想自己做老闆,開口向兄弟姊妹們借錢開店,我們這些兄弟姊妹也只能救急不能救窮,他開始埋怨老爹沒有房地產(老爹住的是軍眷村,不能拿去銀行抵押貸款)。怨我們兄弟姊妹不幫他(我們都幫過他救急),不團結,他說九根筷子綁在一起才有力量,分開就沒有力量。問題是其他的筷子都靠自己過的不錯,沒有一根筷子願意和他這根筷子綁在一起。怕被他這根筷子拖累而被折斷了。任我們苦口婆心的勸說,始終無法使他明白自助而後人助、天助的道理。
為了幫他撫養兩個女兒減輕負擔(事實上她們兩人自小也是我帶大的),我去辦了收養他女兒的手續,他得知後認為以我公務員的身分可以得到許多好處(事實上只能領教育補助費),居然跟我要壹百萬元,說他拉拔女兒到十幾歲,也花了一些錢,我氣得寫封信把他罵得狗血淋頭,再也不和他說話。
近朱著赤,近墨著黑。由於他的自卑感和自尊心作祟,他遠離了一些正常的朋友,而那些狐群狗黨自然就貼上了他,站在同是天下淪落人的一條線上,他們開始吸強力膠,想藉著飄飄欲仙的滋味,讓他們忘了煩惱。吸著吸著,上了癮,也無法出去工作。每次一有人來找他,就關在房門裏,好幾個鐘頭才出來,老爹問他們在裏面幹嘛?他都回說沒幹嘛!可是連白癡都看得出他們在幹什麼!
強力膠吸的不過癮,他們改吸安非他命,人瘦的像皮包骨,整天恍恍惚惚,老爹看如此下去不是辦法,只好報警把他們抓走,關在牢裡才能讓他們遠離毒品,因他是初犯,在牢裡表現的不錯,判刑三年,只蹲了一年半的牢,就假釋出獄了。剛出獄的他,怕別人的指指點點,白天都不敢出門,自然也沒去找事做。
老爹以為蹲了一年半牢的他,應該是把毒品給戒了,可以好好地做人做事了。誰知做過牢的他,自卑感更重了,不敢去找昔日的好同學、好朋友,怕別人看不起他,如此一來那些毒友又上門來誘惑他,禁不起誘惑的他,又陷下去了。這時由兄弟姊姊們出錢請他照顧身患癌症的老爹,他才有收入去開銷毒品。那些毒友進進出出的,而自身難保的老爹是沒精神,也沒體力來管他,也只好由他去了。
出獄才半年的他,因吸毒、販毒被警察抓了三次,前兩次付了保釋金放了人,第三次說是案情較重,保釋金加倍,這次沒人願意幫他付保釋金了,大家一致覺得他只有在監獄裏才能把毒害戒掉。老爹往生時沒見著他,是死不瞑目。公祭時他也沒出現,他的理由是要他戴著腳鐐手銬出現在眾人面前,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。
第一個案子他被判六年,第二個案子判他三年,加上第三個案子他最少要在監獄裏蹲十年,等他出來時已是近六十歲的人了。
二姐一直很自責,說也許是小時抱他不小心把他摔到地上,把他腦袋摔壞了。憑良心說,二哥的本性不壞,小時母親在院子裡養些鵝,貼補家用,也是他去菜市場檢些菜葉子回來餵鵝。二姐說永遠記得她在女青年大隊時,開盲腸回家休養,家裡沒錢買肉給她補身體,讀初中的二哥就去眷村後面的稻田釣青蛙回來,處理好燉湯給她喝。讓她感動莫名。
二哥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人,只是他的個性老實,不懂得如何拒絕損友。他的觀念是如果他有錢他會和家人、朋友分享,家人有錢也應該和他分享才對。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,就連他販毒坐牢也都是警察栽贓,對於他錯誤的抉擇,他總是有滔滔不絕地理由。
他在前年春節後被釋放出獄時,已經是六十歲的老人。身體不好,自認也無法工作。他兩個已結婚的女兒出錢幫他租房子,給他生活費(我們姐妹也贊助些),我不知道我的二哥,活到現在,有沒有為別人想過?他那打鐵的腦袋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?不再碰毒品?他如果正常的話,現在可以幸福地跟兩個女兒享受天倫之樂。我真的不知道!只希望能有這麼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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